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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空心大男人-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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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
  “进开刀房前要念十句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他很像坐在庙口前的老阿嬷。
  “知道。”
  “开车小心一点。”他打死不说再见。
  “知道。”跳跳话应完,才发觉不对,又不是她开的车,干么叫她小心一点?直到阿誉出声,她才晓得阿乐在对阿誉说话。
  “谢谢你的关心。”蒋誉回答。
  这算不算融冰啊,阿乐居然跟阿誉说话耶?商天雨笑眯眼,甜甜的笑脸让阿乐看呆了。
  道过再见,商天雨和蒋誉上了车,阿乐追在车后送了好一段路,才放下高挥的右手,在心底,悄悄对跳跳说了再见。
  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墙、白色的跳跳、白色的哀伤。
  她把病情拖坏了,检查出来的报告很伤脑筋,蒋誉沉痛,却主张隐瞒病人,但姜医生认为她有权利知道病情。
  他说:“商天雨越能勇敢面对,手术成功率越高。”
  这个主张让商天雨知道自己的状况,不乐观,但她不得不闯闯看。
  这几天,她有阿誉陪在身边,片刻不离,为她说笑话,他们东扯西聊,说过去、论未来,还说等她病情好,要找时间去看看妈妈和晴天,也许把妈妈的骨灰带来和晴天一起安葬。
  他们扯着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未来,计划起明天、明年,说着说着,商天雨忍不住掉泪,因为心感安慰,也因为如果这是最后旅程,她很开心身边有人陪。
  “我要带一大把红玫瑰给姐姐。”她说。
  蒋誉记得,晴天最爱他送的红玫瑰,他说过,要为她盖一间种满玫瑰花的城堡,可惜来不及实现承诺。“好,很大很大一把。”
  “我要告诉姐姐,阿誉是超好的男人。”
  “多谢夸奖,我要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跳跳,比她照顾得更好。”
  她像在忏悔一样低下头说:“姐姐总是对我很好,可是我对她很糟。”
  “你哪里对她很糟?”
  “小时候,我要什么她都让我,连跟男朋友约会,都要把我带在身边。”
  说起这个,他就不得不附和她了。“对,我交女朋友没那么窝囊过,一面谈情说爱一面当保母,那个时候,我真恨你,恨得牙痒痒的。”
  她点头,然后很难过的闷声说:“现在我还要抢姐姐的男朋友,说不定轮到姐姐恨我恨得牙痒痒。”
  “抢?你会不会太看得起自己?”
  他推推她的笨脑袋,这家伙,满脑子装的全是罪恶感。
  “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谁,想抢就可以抢走的男人?错,若我看不上眼,你再有钱、再漂亮都没用!重点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我是你的责任。”他的额头碰上她的。
  “责任?”
  “你要负担我的下半辈子,我比你老,会比你更早得到老人痴呆症,到时候,你要推轮椅带我到处逛,还要帮我在手上戴银链,写上姓名住址和电话,如果我丢掉,就要赶快把我找回来。”
  她皱眉。“听起来很可怕。”
  “人家说脾气不好的人容易高血压,我脸臭、脾气烂,如果中风的话,你要每天带我去做复健,帮我擦澡换尿片。”
  她打他。“你不要吓我。”
  他随便她打,反正打是情,打越多情越浓,这样她才会舍不得撇下他。“我工作那么累,说不定早就有肝病,肝病很麻烦,你有没有看过《食物密码》?到时候,你要照书上写的,一餐一餐做给我吃。”
  “停停停!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捣起耳朵不想听。
  “怕了?”
  “怕。”她点头。
  “那你还肯不肯爱我,介不介意和我在一起?”
  “我要和阿誉在一起。”这种事,哪需要考虑!就算他得老年痴呆症、高血压、糖尿病、花柳病、爱滋病,她都要和他在一起。
  他这才满意。“所以你没有抢走谁,你是在帮晴天负责任,她做不到的,你要帮忙她。”
  “是这样吗?”她怀疑。
  “是这样。”他笃定。
  “那以后,姐姐当大老婆、我做小老婆。”她习惯孔融让梨,手足相亲。
  “你自己拿红玫瑰到坟前跟晴天讨论吧,谁大谁小我没意见,你们姐妹自己去乔,不过……听说男人都比较宠爱小老婆,你认为晴天真的喜欢当老大?”
  他用了另类方案解决她的罪恶感。
  商天雨也觉得自己很蠢。明天进开刀房还能不能走出来都是未知数,居然讨论起顺序排行?
  “商伯父明天回台湾,如果来得及,他会送你进手术室。”他最后还是决定通知商伯父,手术风险太高,不管是商伯父或跳跳,他都不希望两人遗憾。
  “我爸?你为什么告诉他?”
  “不要气他,天底下的孩子都不知道当父母有多辛苦。”
  她噘嘴。“听起来,你很喜欢他?”
  “我是喜欢他。”蒋誉坦承。商伯父不是坏人,只是个不知道如何应付失去亲人的男人。
  “你们要不要去约个会?如果我老爸不排斥双性恋,我不介意你当我后母。”
  她对他挤鼻子。
  他亲她一记,继续玩下去。“放心,我不会虐待继女。”
  商天雨噗哧笑开。“其实,我没气他。”
  “我知道。”如果气,她怎会介意那些无聊诅咒,延误病情。
  “他……还好吗?”
  “不差,但他很想你。”
  “阿誉……如果他赶不及,可不可以帮我传话,告诉他,我不气他。”
  “他赶不及,等你动完刀,亲自告诉他。”这些话,他说得很心虚,检验报告榨乾了他的自信,这几天,他反覆挣扎,考虑着要不要放弃手术,他很害怕,怕自己是刽子手,毁了她最后几个月生命。
  她不是个爱奢望的人,所以马上转移话题。“如果我醒来,忘记你是谁,怎么办?”
  “再当一次作家先生,让你再一次爱上我。”
  “如果到最后我决定去当仙女,你怎么办?”
  蒋誉突地把她搂得紧紧紧,然后故作轻松的说:“我和晴天密谋过了,商妈妈归她、跳跳归我,所以仙女名单里,对不起,没有商天雨。”
  “我会努力赢过这场手术,但是万一——”
  “没有万一。”他切断她的话。
  她拍拍他的大手,“让我说吧,我希望能把每件事都安排好。”
  就像她安排他和杜绢的幸福?傻气,世上没有人或事可以被安排,若不是走到最后一步,没有人能知道自己被定在哪里。
  他这么想,却没这样说,说的是——“你想安排什么?”
  “不要为我哭,我要你开开心心送我到妈妈和姐姐身边。”
  他想也不想的摇头,他不可能不哭、不可能开心,她在强人所难。搂紧她,把头埋进她颈窝问。
  “我是外貌协会会员,如果手术后我不幸变成植物人,可不可以……在第一次感染的时候就放弃急救?”她扯着他的袖子,问得痛心。
  他不回答。
  “下葬的时候,阿誉可不可以帮我换上青鸟的舞衣?不管在不在你身边,我都会努力当阿誉的小青鸟,为阿誉带来幸福。”
  他继续保持沉默。
  她自顾自往下说:“等我变成货真价实的青鸟,我会在人间寻觅,为阿誉找个好女生,让她爱你、疼你,在未来几十年里,照顾你。”
  “我不需要谁照顾。”
  “要的,阿誉对工作太拚命,需要一个女人来照顾身体;阿誉的心灵很空寂,需要人倾听他的心声。打勾勾,如果我找到这样的好女人,我会让她穿着蓝色小洋装出现在阿誉面前,如果阿誉心动了,就努力追求她,好不好?”
  她伸出大拇指、小指,要和他做约定,但蒋誉固执不肯,大掌一包,把她的小手包在掌中间。
  “阿誉,我很担心你……”
  “你该担心的是如何打赢明天的战争。”
  “我当然会尽全力赢,不过是想让自己更放心,没有后顾之忧地往前行。”
  她拉开包裹自己的大手,稚气地推出拇指小指。
  蒋誉定定看着她,酸气袭上鼻心。手术成功率那么低,她的赌运偏又奇烂无比,交代后事难道真的成了她可以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不想放手,不想让死神站在面前嘲弄他的爱情。两颗泪水滑下,他不准自己哽咽,别开脸,仍拥她在怀问。
  “阿誉,我说的每件事,只是在预防万一。”
  抹去泪,他的声音还是很镇定。“我知道。”
  “我的舞蹈老师说,只要把准备做到一百分,成功的机率就会大幅提升,为了我的成功,阿誉是不是该容许我为自己做好准备?”
  对、对、对,她说得都对,只不过,他怎会是她的准备范围?
  商天雨无视他的叹息,摸索着,拉起他的手,折出一个和自己相同的动作,小指勾小指,拇指压拇指,她强迫他承诺。
  “除了准备,我们没别的事情好做了吗?”他不想手勾手伤心。
  “嗄?”她没听懂。
  他说了,“所有的检查通通做完了。”
  “对,早上抽完最后一次血了。”
  “你要到晚上九点才开始禁食。”
  她点头。“护士小姐是这样交代的。”
  “我们还有十二个小时,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交代后事、愁容相对,都不是最好的方式。
  “利用?”在医院里面?她不懂。
  “我们出去玩吧,吃好吃、看好看、玩好玩的,今天我当你的眼睛,带你领略台北风情。”
  就这样,他们向医院请假,在不知道明天存不存在的时候,把握起最后。
  他们去北投泡温泉、去金山吃芋圆、去饶河夜市喝药炖排骨、去百货公司买漂亮洋装。他们玩得很累,晚上,两个人双双躺在单人病床上时,她问:“明天,我可不可以穿我的新洋装进手术房?”
  隔天,是雨天,诸事不顺。
  从一大早,商天雨的点滴就漏了,她的体温偏高、没事哭了起来,哭得蒋誉一团乱。
  她莫名暴躁、莫名发飙,莫名地为难蒋誉,而且直到她被推进手术室前,她父亲都没赶到医院。
  九点半,她进开刀房,蒋誉的眼皮跳得很厉害,握住她的手心不断出汗,恐惧在心底蔓延。
  尾声
  百花盛开,墓园旁的鸡蛋花开出亮眼金黄,红的、橘的、粉的九重葛争相竞艳,美丽的春天一如墓碑上女孩的美丽笑脸。
  蒋誉一袭深黑色西装,白色衬衫结上紫色领带。紫色,是女孩最喜欢的颜色。
  他捧着一大把长茎玫瑰,九百九十九朵,是花店小姐推荐的,说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代表天长地久。
  这是很好的推荐,因为他们的爱情静止于若干年前,停在不变的永恒点,他没忘记她的笑颜,而她,除了他,再不会爱上别人。
  不褪色的爱情、不改变的情人,是不是符合了天长地久的条件?
  “嗨,你在那边过得好吗?”他问,语调里有淡淡的哀愁。
  然而他发现,原来时间会把浓烈的哀愁转淡,让胸口的疼痛不再深郁。
  “我听过一个论调,是公司里面的员工告诉我的,他说,天堂里有喝不尽的琼浆玉液,酒后驾车也不会收到红单,真的吗?那么,在那边开PUB一定会倒闭。”
  讲到最后,他轻轻笑开。果然是奸商啊,走到哪里都不忘记能够做什么生意。
  “除了PUB,交通警察和计程车都会没事干,那他们在那里,日子那么漫长,要做什么?你一定要说,在天堂里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唱歌跳舞就可以……唉,我开始担心了,像我这种劳碌命,是不是登不上天国的天梯?”
  他把玫瑰花束拆开,将玫瑰花一朵朵插在坟上上,种满韩国草的绿色坟墓,点缀起点点鲜红,热闹精彩。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想知道,是不是住进天堂就会无忧无虑,没有哀愁的人生是不是会比较惬意?”他顿了顿,接话。“你要说我笨了对不?这么简单的问题干么问,答案就是一整个对,不必怀疑。可是最近我发现,有忧郁不是坏事……”
  一颗雨水落下,阻止他的话。
  蒋誉仰头,厚厚的云盖满天际,天空阴了两日,闷得人发慌,好不容易下雨,感觉舒服多了。
  雨下大,但绵绵密密,像丝,凉凉的雨水贴在脸颊边,带着冰凉的清爽宜人。
  跳跳最讨厌雨天,老说自己的命很坏、泪水叮叮咚咚掉不完,就是名字里带了太多水,可偏偏又爱淋雨。
  那时他嘲笑她。“你以为自己是绛珠草投胎的林黛玉哦,你哪有泪水叮叮咚咚掉不完?”
  她噘嘴不依。“我都哭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对,他没忘记,她是越伤心就要笑得越阳光的跳跳,舍不得啊,舍不得她总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哭泣。
  他的跳跳,他对她的爱一天比一天增加……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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