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逐鹿-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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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海老弟,造船铸炮我是可以答应你。”顾剑辰正言道,“但是你得给我一个更详尽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光是一个海上争雄那可不成。以现在你‘大元帅’纵横海上的力量,还要大力造船铸炮,似乎已经超过了一般海上争雄的需要。”
“嗯,这没有问题。小弟可以稍后特别就此事作详细说明。”
雷琥也认同顾剑辰的这个要求很合理。
“好。这公开的完全取消海禁,必有起而反对者,大生事端。你让愚兄我又如何权衡这其中的利害呢?”
雷琥闻言,冷冷笑道:“沿海凋敝,贸易萎缩,人稠地狭,民生困窘,贫民乐于下海为匪而不愿作躬耕之良民,岂非海禁之过欤?
潜通外洋,私贩番货,海匪亦匪亦商,呼啸于波涛之上,纵横于七海之间,但其实若无海禁,又焉有海匪哉?若论危及帝国秩序,岂非海禁之策欤?有海禁方有海匪也!推诿于海匪,岂是明智之举?
若无海禁则民生困窘得舒,又岂有良民愿铤而走险,下海为匪?
今上放宽海禁,才不过三四年尔,一府之商税一岁之间,已激增五倍之多,设若完全取消海禁,商税大增,岂不减少躬耕贫民之重负,于民生有益么?
以东林实学为宗的儒生不是也倡言‘务实’,谓‘有益于民而损于国者,权民之重,则宜从民’吗?
至于那些个因循守旧,抱残守缺的家伙,那些死抱着先王之法,祖宗之制不放的家伙,墨桥兄似乎应该下决心清理一下了。
大开海禁,既顺应了民心,你又可收入巨额商税,墨桥兄何以忧疑而不为哉?
至于移民海外,既然流民愿意自求生路,为政者即使出于良知,也应该顺应形势,放他们一条生路,为什么硬是要去阻止呢?难道一定要生生饿死他们或者等到他们起而造反,搞得天翻地覆才安心吗?试问这等动辄嚷嚷先王祖制的家伙,他们的良知和恻隐之心又到哪儿去了呢?他们不是嚷嚷着说仁者爱人吗?那他们的仁爱之心又到哪里去了呢?给狗吃了吗?”
这话说得有些不留情面,顾剑辰也不禁有些尴尬,道:
“仲海老弟,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心中却暗想,看来这雷家二少在粗鲁野蛮的海匪中间厮混几年,到底也受了许多影响,蛮横匪气的作派不自觉的就流露出来了。
一旁静坐聆听的听梵却在这一刻触动了什么灵机,眼神一亮,越加注意顾剑辰的最终意向来。
她同时觉得是有必要找个机会和这雷琥谈一谈才行,因为弘扬佛法、吸收信徒也是她身为戒律会重要人员的职责之一呢。
顾剑辰端起细瓷茶盅,抿了一口狮峰龙井润润喉,接着说道:
“取消海禁、允许贫民迁徙海外,这都是大事,即使我完全同意,也需要作出缜密的部署,否则必定大乱失控。这样的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成!
我看,可以分几步。现在浙闽海禁朝廷已经放宽,南直隶沿海在现在的基础上可以进一步放宽,再取消一些下海限制;至于移民,总督衙门也不宜直接出面,在南直隶和西江,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但暂时还不能公开支持,需要以一个非官方的形式办这个事。
这个口子一开,可能过不了多久,海禁就会名存实亡,移民也就不难了。你看这样如何?”
“嗯。只是这移民海外,所谓的非官方形式怎么个做法?”雷琥追问。
一旁的听梵微微一笑,插话道:“便由我们戒律会来主持这个事,你们看成不成?”
“那简直太好了,求之不得啊。”顾剑辰双掌互击,道,“这是及时雨啊!”
雷琥斜睨了听梵一眼,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戒律会介入。
顾剑辰目睹了这一幕,很有点奇怪雷琥与戒律会之间怎么会有些不对付的样儿?不过,这时候不是探求这个问题的时候。
顾剑辰转而目视雷琥,说道:“仲海老弟,你是不是也该把你造船铸炮的详尽而有说服力的理由说明一下了?这儿也都不是外人。”
雷琥点点头,微微一叹,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混合着愤怒、悲哀、苍凉、阴郁、失落甚至无助的复杂表情。
这种表情着实让在场的其他人怔了一怔,要知道以雷琥小试身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狂野威猛的高超武技,理应非常善于驾驭自己的情绪才是,似乎不应该有这么复杂的情绪流露,而且这么丰富而细腻的表情似乎更不应该在纵横七海的‘大元帅’身上出现。
低低的咳嗽了一声,雷琥端起了手边的茶盅,看来似是准备喝上一口茶,以舒解一下激愤的情绪。
茶盅未到嘴边,‘喀嚓’一声,那精美的细瓷茶盅已经在瞬间化作细粉,再催化为烟雾消逝无踪。
众人在暗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也越加的奇怪,什么事情能令得这纵横海上的‘大元帅’失态如此?
“帝国流寇之乱初平,小弟就扬帆出海,远游四方。”雷琥的嗓音突然变得有点沙哑而低沉,让人感觉到他的心情很是阴郁。
“在海上飘荡了一些时日,又从东溟大岛随商船队南去吕宋岛,便在那里亲眼目睹了日斯巴尼亚人对我华夏侨民残酷的大肆屠杀。”
“吕宋、苏禄本是帝国的朝贡藩属,太宗朝时都曾遣使进贡,苏禄国王还曾亲来帝国京师朝见。帝国历年的移民在吕宋、苏禄已经有数万人之多。这一次的屠杀,华夏侨民被日斯巴尼亚人的火枪火炮杀死二万余人,血流成河,仅有一万余人得以幸存,但是全被日斯巴尼亚人列为贱民,处处低人一等。每人还要被迫缴纳根本负担不起的人头税,且必须改信罗马基督教。”
听梵眼中凌厉的寒光一闪,低声道:“这是在故意羞辱我华夏之人。”
雷琥冷凄凄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血腥屠杀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一次大屠杀前的三十多年,日斯巴尼亚人就已经大肆屠杀过一次华夏侨民,那时日斯巴尼亚人占据吕宋还只有三十多年,就反客为主大肆屠杀吕宋人和华夏人,华夏侨民二万多人因此而被杀死。”
“我当时非常愤怒,但是一个人势单力薄,根本救不了多少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部分人一个个惨死。”
“为此,我立下了海上血誓,一定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不死不休。蛮夷番邦,竟尔欺我堂堂中华上国无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久,我就加入了海匪争雄的行列,渐次吞并扫平多股海匪,遂被众人尊为‘大元帅’。去年,我率众夺回东溟大岛,驱逐了红毛番夷和兰人。不曾想,居然引发了日斯巴尼亚人对华夏人的恐惧,发动了第三次疯狂的大屠杀。华夏侨民武装自卫,至死不屈,但力量实在太过弱小,根本无法抵抗日斯巴尼亚人正规军疯狂的炮火攻击。所有华夏侨民,包括所有的妇孺老幼,全部被屠杀罄尽。其情其境,惨不忍言。”
“而且就在这次我动身返回帝国前夕,和兰人的东印度公司在爪哇首府巴达维亚也挥起了屠刀,大肆屠杀华夏侨民,河水全部染成鲜红,红河盈血的惨状,天人共愤!”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可怕迫害,意图将华夏人灭种的大屠杀,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华夏帝国子民岂能坐视不理?”
“这就是我要不惜一切造船铸炮,并且要争取开放海禁、移民海外的原因,因为我需要人力和物力的补充。”
寒磬终于忍不住了,疑惑的问道:“难道朝廷不管这些侨民的死活吗?”
顾剑辰苦笑摇头,道:“寒磬小姐,在帝国皇帝、朝廷大臣、地方督抚眼中,这些下海求生的侨民都是海贼奸民,又怎么可能管他们的死活?”
雷琥冷笑一声,道:“移民海外的华夏侨民从来都是血泪交织,他们就像被父母遗弃而又走进蛇窟的孤儿一样,除了自己保护自己外,再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们。帝国对他们毫无帮助,朝廷反而巴不得他们在海外死尽灭绝。
华夏移民分散的海外据点,在白人的炮火中一个一个不断地被摧毁陷落。
没有在炮火中殒命的华夏侨民遭遇悲惨,他们被当作牲口一样贩卖到遥远的异域做苦工。而没有被贩卖的华夏人也被迫当了白人的奴隶,倍受迫害,并不比贩卖到异域的华夏同胞好过。”
“虽然华夏侨民英勇抗争,但是没有帝国力量作为后盾,总是势单力薄,难以对抗大吕宋国的日斯巴尼亚人、大西洋国的佛朗机人、红毛夷和兰人疯狂的征服。
这些欧罗巴来的蛮族,他们的政治扩张、军事征服、宗教传播与民间航海、贸易开拓、海外殖民结合紧密,拧成了一股绳,远不是华夏侨民各自为政的自立王国可以抗衡的。
只有把这些海外王国统一起来,才有希望驱逐白人蛮夷。”
“王国?”顾剑辰感兴趣的问道:“他们在海外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吗?”
“是的。比较有名的如岭南人罗芳伯,在婆罗洲的坤甸,自立建国,自任为大统制;
岭南人吴元盛,在婆罗洲北部建国,自任国王;
岭南潮州的张杰绪,在安波那岛自任国王;
福建人吴阳,在马来半岛建国;
暹罗开国国王郑昭,也是华夏侨民,但不幸被暹罗部将杀害了。”
“那么,仲海老弟。”顾剑辰道,“你造船铸炮,要求开放海禁、移民,就是为了这些缘故?”
“不错。”雷琥傲然回答,“我要将帝国的力量延伸到那些地方,让我华夏侨民从此不再流血,不再流泪。”
“好汉子!”顾剑辰这时也理清了此事利害,正色承诺道:“我会尽可能在各方面支持你!”
“我们戒律会也全力支持你。可以找个时间详谈吗?”听梵微笑说道。
“金陵事了,我马上会到杭州。”雷琥淡淡的回答道。
“好。咱们一言为定,就在杭州晤谈好了!”
听梵这时已经明了了雷琥的意图,所以才提出来和雷琥详谈。
雷琥在这种时候返回帝国,恰好是帝国中央朝廷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大幅度衰弱的时候。也只有这时,雷琥才能比较容易达成他的目标。他的那些取消海禁、允许移民海外的提议,可谓石破天惊,在中央朝廷一统天下时,阻力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但是现在,流民汹汹,内战正酣,朝廷官府的官吏士绅们满脑子的都是进剿,满脑子的都是平息祸乱,谁还有空顾及这些?
雷琥这时回到帝国,也就可以用利益作筹码,游刃于各据一方的‘诸侯’们之间,达到他争取放宽海禁,允许移民的目的,为他在海外的活动争取到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否则他如何能最终吞并海上群雄,驱逐白人蛮夷?
听梵已经决定向戒律会高层提议,配合雷琥的海外扩张,将帝国佛、道两教的影响力延伸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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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华夏侨民之事例基本取材于历史,请参看柏杨《中国人史纲》第十八世纪
2005。5。27发布
第四章 流民天下
战事已经结束。
冬日的残阳,如血般殷红。
红色战袄的帝国步骑大军已经退出主战场之外,背依山岗扎营,远远的依稀可见帝国黄金龙旗和主帅大纛在冷冷的朔风中飘扬。
主战场北面,旗甲整肃的流民军排列在“薛”字大纛下严阵以待,遥望着东面的帝国官军,随时准备侯命冲杀。
南面列阵的流民军,也重新聚集成步骑阵势,同样遥望着东面的官军,同样准备着随时冲杀。
经过连番战事的磨练,如今转战中原的流民军早已经不是昔日的乌合之众了。
以战养战让流民军的健马、铁甲、刀盾、弓箭等诸般粮饷军械都相当精良充足,其作战主力,部伍整肃,战力也今非昔比,已经不是一般官军可以匹敌。
唯一的弱点,就是流民军经常有各地饥民拖家带口的中途加入,这些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又不熟悉军伍纪律的饥民往往会使流民军的整体战力下降,但在转战四方的流民军而言,却又不能不如此做,否则他们的兵源补充便是个天大问题。
晚霞渐退,官军和流民军就这样相隔着冷风吹拂的丘原遥遥对峙,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
丘原上累累如山的尸体、兵器、甲仗和丢弃的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
这一次交战,两败俱伤。
与官军对峙的这支流民军,其实是合流在一起的几股流民军。
北面的一股实力强劲,是由突出陕西,由武关进入中原的众多陕西流民军中间的一支演变而来,原来的主将摩云鹏(许多扯旗造反的流民军主将多只传其号,而不知姓名,甚至原本就没有什么姓名,多是族姓加上排行又或者叫什么狗剩、铁蛋之类的小名)早在出陕途中就已经战死,在官军追剿之下,余众星散,分途而走。
自称是摩云鹏部下的薛红旗,也带着自己十四岁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