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逐鹿-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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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素真吉借着侧身张望的空当,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在身后远处跟随盯梢的两名密探,心说:幕府还真是不惜代价啊。
算上这一拨的两名密探,从下榻凉州老店开始,密探轮番上阵,盯梢就没有间断过,不过一天的工夫,已经不知道动用了多少人手。
这些密探的跟踪盯梢技巧其实都相当精密和高明,但是藏身人丛的跟踪盯梢者,在那素真吉“大圆智镜观照成就”直指人心的体察下,总是无所遁形。
那素真吉倒是不太在意身后跟踪的“尾巴”,甚至偶或会甩掉盯梢,跟密探们开个小“玩笑”,让密探们大大忙乱一通。
走在布市的街道上,觑见一家人来人往很是兴旺的布庄,那素真吉在常人难以察觉的瞬间,闪身走了进去。
那素真吉随意望去,但见布庄之内,举目所及,店面相当大,来往的客人很多,伙计们殷勤的招呼客人,各种本地大布、标布、小布、白熟布、番头布、白细布、白苎布、生苎布、青花番布、番青斑布、粗黑小布;松江棉标布、荣斑布、中机布、三梭布、龙墩布、飞花布;姑苏药斑布、刮白布、官机布、缣丝布、斜纹布、鱼冻布等等,琳琅满目,货色不少,竟然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布庄。
那素真吉虽然不象是要买布的样子,还是有伙计上前招呼了几句,才退开一旁,静听吩咐,一付训练有素的样子。
那素真吉已经在一两个月内,徒步走了河陇不少地方,为的就是想亲眼见识见识河陇农牧工商各业的情况以及幕府治民理政的能力,并以此估测吐蕃安多地区的农牧领部有没有可能脱离雷氏幕府的控制,而雷氏幕府又有没有那个能力来统驭安多诸番。
他是一个很讲究实际的活佛,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自有主张。
那些意图脱离雷氏控制的酋领和堪布们到底有没有成功的可能,他需要亲自察看,体验,估测,以作出自己的决定。所以他变换了身份,走遍西宁、陇西、天水、兰州、武威等地,以他的神通,居然成功避开了许多密探的注意,直到在武威才被那些密探们死死盯牢,这还是他故意泄露行踪所致。
除了农牧方面粮食丰收、马牛成群的情况,河陇纺织日渐兴盛的景况,那素真吉也都一一看在眼里,织造工场里所使用的各式缫车、纺车、提花、印染机械据说都是师从江南,也不知道那些工商业者从哪里搜罗了那么多的工匠,不少织布工场已经能够在河陇生产标布,虽然不如松江棉布产量那么大,但销往西域等地,仍然使河陇纺织业者大获财利。
而毛织物的织造,向来就是河陇比帝国他处优长的一项产业,如今在河陇更加蓬勃兴盛,长途贩运商队将之贸易行销远方,获利极厚。譬如那素负盛名的兰州兰绒之精美世上罕见,以山羊绒所制的毛绒布,一匹只重十四两,轻薄精美,如丝帛一般滑腻;宁夏镇等地以驼毛所织的上等驼毼,和兰绒一样被皇室定为贡品,即使是那素真吉久处青海也有所耳闻,如今产量更高,也大大增加了幕府的工商税。
而从外地贩运而来的苏绸、杭锦、蜀锦、粤缎、粤纱、闽绢、倭缎、南京云锦,山东柞蚕丝绸,西域的毛毯、吐蕃的氆氇,但凡纱、绢、绫、罗、绸、缎、锦、绮、绒等等,河陇市面上一应俱全,这些贵重丝绸的热销,更是反证了集聚到河陇的财富相当之惊人,幕府在征收工商税方面,可作文章的地方,还大有潜力可挖。
又如陶瓷烧造,煮盐,掘煤,造纸,制革,制裘服、刻印书籍等工商之业的兴盛,而诸如玻璃烧制、铁冶铸造、对外通商权竞买等更是为都督幕府所独家垄断,这些农牧工商之业亦为河陇幕府及其辖下州县提供了大量工商之税,为幕府提供了雄厚的粮秣储量和巨额收入来源,供养支持幕府庞大军队的运转不会有太大问题。
那素真吉已经观察到幕府储藏的粮秣以及商人储藏,幕府可以借调的粮食已经相当之充足,非但如此,那素真吉发现幕府还使用“包买”的方法,向一些牧场收购用蒙古人的方法制作的可长期储藏又易于携带的牛肉干、羊肉干等,以及可以储藏多年的包布奶酪等;又向许多农庄和零散农户收购各种便于储藏的干粮,这一切都让那素真吉确信,雷氏幕府现在就象一头正在磨砺爪牙的潜伏猛兽,正在悄悄的做着一切战争前的准备,任何人在这风头火势的时候去撩拨雷氏幕府,下场可能只有一个——成为其征战的第一个祭旗牺牲品。
至此,那素真吉几乎可以断言,那些想脱离都督幕府控制的酋领和堪布,多半会大失所望,即使他们得到了吐蕃卫藏地区许多土司头人出粮出钱出兵的怂恿和支持,又或者说动了青海蒙古部“答应相助”,也都是如此。
见微知著,在这最接近幕府权力中心的武威府城,他的感受越发清晰,幕府的实力从这些商号店铺已经可以管窥一二。
所谓安居乐业,所谓衣食住行,能够治理得颇有条理,市面的繁荣毫无虚饰花假,这就是幕府实力的体现。
那素真吉虽然在布庄内细看各色布料,但外边那些一时丢失了目标的密探们四处忙乱的情形,还是被那素真吉巨细无遗的一一感知,此时他如果要甩脱密探的跟踪,易于反掌,令那素真吉惊讶的是,那些密探虽然起初行动有点乱,却没有失却方寸,在短暂的忙乱之后,重新恢复到有序,显然指挥调度这些密探的头领是一个非常冷静而自信的人。
幕府在收揽人才上,成绩也相当不坏啊。那素真吉暗忖。
忽听车马辚辚,一辆马车自远而近奔行而来,转瞬即在布庄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上托地跳下一名身穿铠甲,腰挎弯刀的幕府军官,脸膛黑红,眼神锐利,一股子强悍之气跃然欲出,那素真吉注意到他所跨的腰刀是吐蕃刀的式样,但尤其让那素真吉略微吃惊的是这军官的心志如铁,壁垒森严,除非自己全力发动“大圆镜智观照成就”,否则还真的难以揣测到他的心意动向。
这军官剽悍的气质,以及他身上代表着幕府威权的鲜明衣甲,令得布庄中的客人和伙计都不由自主的避让开来。
这按刀而行的军官,直入布庄,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到那素真吉面前,合什一礼,用安多吐蕃语恭敬地说道:“祖古,我家都督大人希望与您晤面一谈。”
那素真吉低宣一声佛号,微笑颔首,径直前行出门,登上马车。
奉命来请那素真吉的军官想不到那素真吉这么好说话,晃晃头,忙随后追上去驾车。
蹄声得得,逐渐远去。
雷瑾秘密送走了那几位效忠幕府的农牧领部酋领,一场秘密清洗异己的血腥行动已经如箭在弦上,很快就将拉开序幕。
秘谍总部已经确定了所有的清洗目标,夜枭堂、青鸟堂后续支援的第二批猎杀队、强袭队也已经动身前往安多地区,配合那几位效忠于幕府的酋领举事。
幕府之所以不在此次行动中调动大军,一则是出于政治考虑,不管怎么说,至少在目前,幕府都被视为汉人的幕府,如果正式出动幕府军团,就会有很多善后的麻烦,肯定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歪曲为是汉人对吐蕃人的战争,以后将会给幕府治理施政带来一连串的麻烦,但是利用这些效忠于幕府的酋领,那么善后之事就没有那么多麻烦,处理起来也就要灵活轻松很多;二则,雷瑾和幕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北方草原的威胁和青海蒙古部的威胁,都是必须要认真应付的。青海蒙古部有驻于青海草原的三大黑旗军团羁縻钳制,还不用太担心,而来自北方鞑靼的吉囊和俺答的威胁,使得幕府在目前不敢冒险将主力军团用于南线,必须集中相当之精锐兵力以应付北线边墙一带的突发事件,黑鹰、黑豹、黑蛇、突骑、白虎、苍狼、火凤、近卫诸军团必须枕戈待旦,作为幕府手中的机动突击力量随时实施对敌打击。
战争,对于生活在边塞的人们而言,是随时可能降临的,有备才能无患。
但是在这之前,在对安多地区的农牧领部酋领进行大清洗之前,雷瑾需要会见两个来自吐蕃的重要人物。
康巴土司丹增朗杰,秘谍部和内务安全署已经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很久了,而突然出现在武威凉州老店的那素真吉活佛,在让秘谍部、内务安全署大丢脸面的同时,也让雷瑾对他的兴趣大增。能够瞒过众多密探警惕的眼睛,这份神通无论如何都适足惊人。
当然,归根结底,雷瑾看重的是这两个人所代表的势力——
那素真吉代表着安多地区的喇嘛僧众,他的倾向如何将直接影响到其他喇嘛对幕府的态度,关系着幕府对安多地区吐蕃领部的统驭,关系到雷瑾所接受的那个活佛尊号到底还有多大影响力,关系到吐蕃安多地区的安定;
丹增朗杰则代表着康巴地区的吐蕃土司势力,他们是否还承认帝国,并仍然愿意接受帝国的羁縻节制,或者换句话说康巴土司们是否还愿意以帝国地方官员的身份,向都督幕府投靠效忠,这才是雷瑾关心的问题。
因此在请到那素真吉活佛晤面会谈之前,幕府与丹增朗杰的会谈已经谈了两天,暂时还没有谈出什么结果。
幕府漫天要价,提出的条件不少,譬如康巴人可以在幕府或幕府军团中任职,康巴地区的地方事务由康巴人自己治理,但无论是幕府本部或者康巴地方事务官,都必须经过幕府所属的文官学院或武官学院的轮训,合格者才可选任为官;
幕府可以帮助康巴人发展农牧工商,开办教育,开放贸易互市,康巴人也可以组成商团竞买对外通商权等等,但幕府要对康巴地区的工商互市征收一定赋税,幕府颁布的〈户贴新例〉、〈佥兵令〉等法令法例也要在康巴地区推行;
……
这些条件显然有一些不是丹增朗杰一个人能说了算,也不是几天就能谈下来的,即使是双方各自表述清楚各自的立场、态度和要求,都没有可能奢望能在短短几天谈妥,这还要看未来局势的发展走向,以及双方各自的筹码多少与否,以及各自的诚意。
按照与刘卫辰、蒙逊等幕僚商定的计划,在吐蕃安多地区实施清洗计划之前,对于象那素真吉、丹增朗杰这样,具有重要影响力,又恰好在河陇停留的活佛、土司,必须想尽办法羁绊在武威,以免增加清洗行动的变数,因此与他们进行各种事务商谈,可以说是达成将他们羁绊在河陇的目标,是最不会引起疑心的最好选择之一。
当然,如果能够与那素真吉、丹增朗杰达成协议,也未尝不是好事,幕府方面丝毫不缺乏这种诚意。
因此在那素真吉活佛应邀来到幕府会晤,幕府也正儿八经的向那素真吉提出了幕府方面的若干条件,譬如喇嘛寺院应遵守幕府法令,不得与幕府对抗;幕府将以公开法令的形式保护寺院僧众庙产,但寺院庙产必须向幕府和地方政府交纳赋税,此项赋税可以由幕府酌情从优减免,但是不得拒绝交纳,否则幕府概不承担保护寺院义务;信众所捐香火钱物,超过一定数额上限,幕府亦当征税;寺院僧侣数量应予限制;〈户贴新例〉、〈佥兵令〉等幕府法令也同样适用于寺院僧侣……
这些个条件,对于那素真吉来说,也同样是不可轻易地逐一答应下来的,这些只能说是幕府方面漫天开价,安多的喇嘛寺院也都可以就地还钱,免不了要拉锯一般来回讨价还价。
这种初步的工作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安多的寺院何止一座?康巴的土司又何止一个?能够与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达成一个带倾向性的会谈纪要,转而以之影响其他寺院和土司,这就是幕府除了羁绊之外,想要达到的另外一个主要目的。
大概是幕府的漫天开价确实让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一时难以决断,商谈进展非常之缓慢,但这正是幕府想要的效果,所以幕府负责商谈的幕僚部属是一点也不着急,间中还不时安排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及其家人,今天去参观这个工场,后天去参观那个工场,而且都是一般人难以接近的工场作坊。
譬如在参观几家向雷氏印书馆提供印刷纸张的作坊时,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还“发现”了一家很少为外间所知的吐蕃造纸作坊,生产着吐蕃著名的达波纸、孟噶纸、金东纸、阿交加交纸等(阿交加交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茎杆绵柔,具有毒性,可防虫蛀鼠咬,选此草造纸,经久不烂,吐蕃寺院的经文即用这种纸印刷),出纸量明显高于吐蕃本地所产,明显是融和了汉地造纸的工艺加以改良所至,这实在令一干参观的吐蕃人啧啧称奇,丹增朗杰甚至提出了让幕府帮助他们在康巴地区开设造纸作坊的要求。
而在参观幕府严格对外保密的雷氏冶炼锻铸工场以及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