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情醉-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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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顿时冷了下来。
“刘小姐。”清清雅雅的女儿音色突从她的前面传过。
“王小姐,您客气了。”她的心中正若有所思,却不料王家小姐又接替了自家兄长的话茬,柔柔轻吟似的响了起来。
“语容一见刘小姐,便知小姐满腹才华、绝非平凡女子。”娇媚的容颜上是优雅的笑意,纤纤玉指一捧酒杯,“知己难得,语容敬小姐一杯。”
“不敢,不敢。”她望身前怀中的澄色酒液,微顿了下才端起来一礼,而后合眸一饮而尽。酒液火辣辣地直冲心肺,她霎时有些心神恍惚。
“语容自幼婚配将军,从来不知将军有妹?”
“我……”刘青雷本欲回答。
“我哪里敢自充小姐?”她却轻笑一声,耸耸肩,“不过是……远得扯不著的远亲罢了,大哥心有善念、才允我入府的。王小姐,您何时嫁来?我尚等著喝您二位的喜酒呢。”恍惚间,她见身前的酒杯又被添满,便想也不想地端起又饮。
“妹子!”
“大哥,妹子酒量极好,你无须担心。”她勾唇一笑,扫到不知何时来到她旁的白胡子刘头,不由点头,“刘叔,今日你很对我脾气!”
白胡子刘叔也不语,只是又替她注满了酒杯。
“刘小姐……”正前方的王语容见她如此,不知为何竟有些吃惊,“您……家住何地?父母呢?”
“我……”她不顾刘青雷阻拦,仰首又是一杯,“我居住之地不过无名一隅,早已被河水冲得干干净净,至于我爹娘……早已过世啦。”过世,过世,她亲爱的爸爸妈妈……
“啊,语容僭越了!”声音微躇,又问,“您……尚不曾婚配过吗?”
“我已二十有五,怎不曾婚配过?”猛然扫过记忆的血腥画画,让她忍不住再饮,“只可惜所嫁非人,我已是……”这个朝代是怎么说的?
“原来刘小姐已是守贞女子,语容失礼了。”美女的心中已有较量。
“守贞?”她几乎要哈哈笑起来。
“妹子,你醉了。”刘青雷冰冷地一扫对面神情各异的王家兄妹,淡淡一哼,“刘青雷承蒙王大人看得起,愿与我结亲。婚期我会早订,请王公子转告令尊。”
“啊,不急,不急。”王公子忙挤起笑来,双手用力挥动,“王刘结亲之事待我禀明父亲,必给将军一纸答复。”心中早有计量,若刘青雷从此仕途无望,这亲事结来何用?他王家想要的是能光大门楣的女婿啊。
“语容静候将军佳期。”娇媚的女子也微微一笑,“其实刘小姐与将军才是眷属之相啊。语容粗鄙,本就配不上将军。”她虽已过了说媒的年纪,但容貌才华一样是绝于京师,想退婚、另择良婿一点不难。她自幼苦练琴棋书画,为的是凤冠霞帔、一世荣耀。一个残废而且仕途无望的男人,不是她的良婿人选!
刹那间,几人神情各异、而后回复平和,彼此从容礼谢一番,之后各回各处。
毕竟这时代,女子的幸福,不是什么爱恋之类,而是一世的荣华富贵。
第九章
头晕沉沉的、只觉得头重脚轻、视线迷蒙,耳边隐约听到几句告辞的谦语,以及几句简单的,似乎与她饮酒有关的交谈。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如陷在鹅毛棉被一般柔软,而后她被抱了起来,身子一轻,似乎正朝哪里似慢还急地行进。
一阵冷风拂来,她微微恢复了一点神志,不再迷糊得不知东南西北、头重脚轻。
“大哥?”她轻唤,被酒烧灼的胸肺阵阵发烫。
一声含糊的回答传入她耳朵,她的身躯正被托在空中快速前行。
“时间好快,我入府有三个月了吧?”头好晕,她的意识却愈发清楚起来,“真的好快啊。”快得她几乎忘了数月前的噩梦了。
“嗯。”他简短地应了声,抱著她大步前行。
“我热,大哥。”她努力地从裹紧她的厚实大氅中探出手来,胡乱地一抓,想抓住一丝冷冷吹过的风,却徒劳无功,“大哥,你停下,我要吹风。”
“不行,你会生病。”
“大哥!”她用力敲他胸口一记,有些恼,“我要吹风!我要吹风!”
“妹子。”他停止前行,借由长廊中悬挂的纸灯微光,细细看她,“你醉了。要吹风等明日,好吗?”
“我没醉!”她恼怒地大叫,“大哥,我要吹风,我不要你管我,我就要吹风!”燃在胸肺间的火快将她焚成灰了,他懂不懂?!
“妹子。”他忍耐地劝,“吹风对你身子不好。”
“你管我!”她努力扭动身躯,想挣脱他跳下地来,“今日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头终于从大氅中探了出来,入眼的微弱烛光让她一愣,“天已黑了?”他们不是在中午宴客,何时天已黑了?
“你已睡了会儿了。”他柔声低语,声音有些哑,在黑夜中显得很是……魅惑,“本想等你睡醒后再送你回房的,但……”他没说下去,“你忍一忍,等一会儿到房里了你再出来好不好?”
“不好!”他凭什么替她做主?“大哥,你不想娶王家小姐过门是不是?”醉酒前的记忆慢慢回来了。
“对……”他静静望她,如漆黑眸中的光芒在微光下有些闪烁不定,“不是我不想娶她,而是王家与她都打定主意不想嫁我了。”
“是你搞的鬼!”她直直地瞪他,“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明明是你说了那些话、逼迫他们打消念头!”
“我没有。”
“你有,你有!你不但有,你还利用了我!你让人以为是因为我,你才不想娶妻!”王家小姐临走前讲的那番话和几乎算是讥嘲的笑容她都记得的!
“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她不要被人利用!她不要!她再也不要。
“好,就算我有,我道歉,我说对不起。”他索性抱她靠坐在长廊横木上,用肩背替她遮拦刺骨穿插的冷风,“我是不想娶她了,因为我只想娶你一个,妹子你明白吗?我从今而后只喜欢你一个……”
“不要说得这么肉麻!”她顿时恼怒异常,用力一挣、从他怀中跳了下来,踉跄几步。她狠力拍开他的搀扶,扶拦勉强站住,“哼,口口声声妹子妹子,唤得这么亲热、说得这般动听,其实不过是在演戏对不对,对不对?!”她朝他大吼,半眯的丹凤眼直直地瞪住他,眼中有冲天的火海怒焰,偏又带著冷静,还夹杂著一丝涣散无神。
“妹子。”他一怔,上前两步想扶她。
“够了够了,现在就剩我和你,你还想演戏给谁看?”她一把又摔开他伸来的手掌,愤怒得满脸通红,“演给我爸爸妈妈看吗?他们相信你是好人是不是?他们至死还相信你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是真的爱我的人!你演得真好,真好!”
他一愣,才知她说的不是自己,“妹子,你别生气好不好?”他柔声问,再次试著上前,“生气对身子不好,来,将大氅披……”
“滚开!”她一手挥掉他手中的厚实大氅,偏要衣衫单薄地挺立于冷风之中,“不用你假仁假意假好心!我不需要!我爸爸妈妈哪里对你不好?可他们却都让你这假仁义害死啦!你还装什么装!”她狂乱的眼神让他心惊。
“你走,你走!你干吗还赖在我家不走?我爸爸将祖传的医术全传给你啦,你还不满意呀?我爸爸妈妈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从来没亏待过你吧?你说,他们亏待过你没有?你说,你说!”双手使尽全力地一推,将为她遮风的身体一把推开。
“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演戏了好不好?你拿出真面目来对我们一次好不好?你夺了我的爸爸妈妈的命,你夺了我的心,你夺了我家的所有──你还不知足、你还要贪心到几时!你到底有多贪心啊?”双手紧紧环住发抖的身躯,她再也无力站立,慢慢地顺著廊柱滑下,头抵在竖起的双膝间,她恍惚地继续低语。
“我爱你啊,好爱好爱你!我情愿让爸妈将祖传的医术传给外人的你,我天真地为了你去学那些让人头疼的数字,天真地认为我会努力地帮你持家,帮你料理一切──可你为什么那么黑心?我爸妈疼你、我爱你,你还不知足吗?你就那么的铁石心肠吗?你就那么的不是人吗?人啊,你如何配得起一个‘人’字?你怎样配称一个‘人’字!既然你决定要演戏,可为什么你不肯好心一点将它演完?为什么到后来你非要让一切真相都摆到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她恨恨地抬头,朝著跪坐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用力大吼。
“只不过一本没有生命的书而已,你竟然为了它什么也不顾了?对你的救命之恩你不顾了,对你的十年养育之恩你也不顾了,我的爱你不顾了,待你如亲子的爸爸妈妈你也不顾了……就为了那么一本书?一本能换来一张肮脏支票的书?你演得真好,真好啊。”
“妹子……”
“少唤得那么亲热!你何必再装!十年、十年啊,十年的亲情爱情竟然比不过一本无用的破书!你那么心急做什么?那书迟早也是你的啊,如果你再演下去的话,那书迟早便是你的啊!为什么你不再多演一会儿?为什么你不将戏完整地演完?我倒真希望你演完啊,至少那样,我便不会、永远不会知道我爸妈的车祸是你制造的,我便不会知道我爱错了人,我便不会知道平日说爱我的新婚丈夫是一条蛇,一条会噬人性命的毒蛇!你为什么不演到底呢,为什么不?”
“妹子,不要哭……”
“我没哭,我没有!你何时见我哭过?不小心听到你笑我爸妈愚蠢的时候我没哭;看到你的真面目我没哭;被你追捕时我没哭。我没哭!我很冷静的,是不是?是不是!”
“阿弟……”
“不要叫,不要叫了!”她用力地捂住双耳,用力地摇头大吼,泪眼模糊,“你为什么非要做一条毒蛇?你为什么非要做一条贪婪的毒蛇?毒蛇啊,仗著自己有致命的毒液便可以肆无忌惮了吗?可你忘了你不谙水性、忘了我为什么要拼命引你到小河边,忘了那条小河是什么河!你只一心想著那本书啊,忘了所有!好,你不是要书吗?我给你,我给你──可你没机会去糟蹋它了!没有机会了!你不是要书吗,我给你,我乖乖给你──让书陪你去地狱好不好,好不好?在那里,你尽管去卖掉它,你尽管去换取一生的财富,你尽管去,再也无人拦你!”她突然吃吃地笑起来,身子前倾、双手环上眼前男人的颈项,慢慢将冷冷的唇贴上他的,吐气如兰。
“告诉你哦,医术可以传承,可没有了人心的医书却和废纸没什么区别,就是无字之书!你想卖了它,但无人能懂的天书谁又会买呢?你去地府问一问吧,去好好地问一问吧!”双手用力一扭,想送身前的男人去一处遥远之地。
“阿弟,你做噩梦了!醒来,听到没有?”男人轻轻一叹,毫不在意用力地绞在他颈骨上的双手,只紧紧地将她冰冷的颤抖身躯牢牢地镶进怀中,“醒来,阿弟,快醒过来。”他温柔地拍抚著她的后背,犹如在呼唤稚气的婴儿。
“阿弟,你是阿弟,醒过来。”
她抬起恍惚狂乱的眸子,怔怔地望著他,“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里?”
“我是你大哥,刘青雷。刘青雷,你还记得吗?你是阿弟,你只是阿弟,只是我的好妹子阿弟,你记起来了吗?”将唇压到她冰冷的耳上,他一字一字地告诉她,“我不是在演戏,我这样古板的男人哪里是演戏的料子?我是真正关心你呵护你的大哥,你听清楚了吗?醒来,醒来了。”
“大……大哥?”呆滞的眸眨了一下,她有些困惑地重复,“大哥?”
“是,我是大哥,你是阿弟,你记起来了吗?”他将她的头紧贴向自己的胸口,“刚才你做噩梦啦。你听,我的心跳告诉你了,你醒来了是不是?”
沉稳的心跳,暖暖的怀抱,她一点点地慢慢回神。
“大哥?”她挣脱他的怀抱,攀扶著廊柱站起来,直直地望著廊下的光洁冰面,心神仍在恍惚中,“我又梦到那条小河了?我真的是做梦了吗?我又站在这小河岸上了吗?如果我再跳下去,我会不会回到从前?我会不会找到爸爸妈妈?我会不会啊?”用力地前倾身,她想再次试一试。
“阿弟!”他猛地勾回她的身子,用力将她转向他,用力地望她,“噩梦已过去啦,那个梦中的魔鬼也早已被消灭啦!你醒了,你是阿弟啊!有我关心你呵护你的阿弟!你明白了吗?”
“大哥?”她呆呆地瞅著他,“魔鬼会骗人,大哥会不会骗人?”努力地看他,努力地打量他,努力地想从他面庞上寻出魔鬼的贪婪来,可望了半天,她只寻出了怜惜与挚诚,“大哥,你不会骗我吧?”
“我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