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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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催战的鼓声响起,他才发觉情况不妙,护城河上只剩了两架云梯,然而军令如山,他无奈地一挥手,发出了等于送死的命令:“进攻!”
他手下的士兵开始过桥,最前的一个冲到浮梯一半时,忽然嗖地又一支冷箭射下,士兵顿时中箭,一头栽入水中,另一个跟上的士兵也中箭落水。原来对方还有幸存的神射手。
如此一连几个部下倒在了水中。他看得真切,那些士兵都是心口中箭,应该是同一个人,这个神射手十分机敏,位置飘忽不定,令女真的神射手几次攻击未果。
掠阵的忽里赤急红了眼,就要向前冲。他忙大喝停止进攻,他不想失去跟他情同兄弟的忽里赤。却有靠前的几个没听到,已冲上浮梯,“嗖嗖”数声,对方露了一手绝活,发出连珠箭俱射翻了他们。
忽里赤钻入车下,哼哧地发问:“为什么停止?”
他一时说不明白,只好简短道:“要活着去战斗!”
忽里赤倒不莽撞,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办?”
“你的箭法可以对付他。”他想了想道:“只要能摸清到他的位置。”
此刻,由于无人过河,那个神射手也不见了动静,只有零星的流箭射过。较别处轰轰烈烈的战况来说,这处显得安静多了。怎么办?停滞不前是要受军法制裁的,可是他又不忍看这些跟他朝夕相处的士兵们去送死。
忽里赤躺在车轮下,嘴里咬着一支箭,弓上搭着一支箭,紧张地搜索着城头,看不到对方的一丝影子,忽里赤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的脑袋里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他爬至忽里赤身边道:“不要慌,我去引他发箭,你要抓住时机,只有一次机会。”
忽里赤的脑筋尚未转过来,便见百人长已冲了出去,奔向浮梯。他阻拦不及,看着百人长已踏上了浮梯。忽里赤是少数几个见过百人长“刀枪不入”绝技的女真兵之一,事后百人长曾叮嘱他不要对外宣扬。即使出了这次夜袭的难堪事件之后,他对百人长的信心也没有动遥。忽里赤当即心无旁羁地转向城头,寻找那暗藏的强劲对手。
他踏上浮梯,飞快地向前踩去。行至一半时,那种心如明镜的奇妙感应忽地涌上来。他仿佛未知先觉地将弯刀横在了心口处,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绝不能再倚靠护身甲,否则总有一天会死在这种依赖里。适者生存,强者无敌,老子这次就要凭自己的本事挡住这一箭。他尚未学会士兵们必须掌握的格箭术,惟有以刀为盾。
这是一次豪赌,赌的是他的判断力。首先,在这么远的距离,射手一般不会以敌人的头为目标;其次,这个射手喜欢射敌人的心口。然而说到底,身上的护身甲还是给了他信心,否则,他也不敢如此托大。他昂然抬头,立刻捕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和一支急速飞来的黑色羽箭。他立时晋入到那有过一次的感觉之中,胸口的某一点跟全身像是产生了某种感应,一圈冰凉泛起,又一圈火热漾出,一冷一热的感觉像水纹一样地涌遍全身……他知道自己在生存的台阶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自己的潜力在生死关头前再一次爆发,虽然他不知它如何而来,又是从何处来。他的精神一下子锁定在自己和射手的小世界中,他的目光顺着箭的来势唰的捉住了对手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一名精壮的宋军射手,迅速移到了另一座城垛的阴影下观察,嘴角挂着微笑,仿佛看到了这个冒进的鞑子捂着胸口倒下的情形。他忽然发觉对方竟早已用手中的刀封住了箭的去势,心道这鞑子不笨,竟发现了自己的习惯。
他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稍一探头,连珠箭正待发射,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啸而来,愕然一瞟,便见一支利箭直扑面门。这最后一名神射手惨叫着在城墙上翻下,留恋的目光扫过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湛蓝的天空下,两条滔滔的大河在城外交汇而过,正是这便利的航运成就了楚州城的繁华。然而,这一切都被这些北来的侵略者破坏了。他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着,遗憾地看见那个鞑子挡飞了自己的最后一箭,冲过了护城河……
第六章第一次亲密接触
他是被忽里赤背下战场的。在冲过浮梯的当口,他学生时代踢足球落下的毛病—─习惯性崴脚又犯了,那种仿佛骨折般的剧痛袭上来,他撕心裂肺地怪叫一声,仆倒在地。
对岸的女真兵见百人长成功地过了桥,尚未及欢呼,便变生咫尺,皆以为他遭了另一暗算。顿时,同仇敌忾的团队精神爆发,一个个狂呼呐喊,亡命冲过了河,留下一梯,竖起一梯,开始了无异于以卵击石的攻城。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要制止这种愚蠢的行为,却发现自己就像大气中的一粒尘埃一样,淹没在战场的喧嚣中。他痛苦地看着这地狱般的场面,杀红了眼的女真兵越过身边倒下的战友,前仆后继地攻向城去。那铜墙铁壁般的城头变成了女真兵的绞肉机,熟悉的面孔转眼间变成了横飞的血肉。
那一刻,他深深地悲哀自己空有远远领先于这时代的知识,却无法拯救这些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他忘了民族的界限,双目热泪盈眶,只在心底呐喊:“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人要杀人,为什么进行这该死的战争?”
中午时分,金军鸣金收兵,惨败而回。是役,明日百人队阵亡23人,伤30人,清点下来,竟是伤亡最少的小队。
忽里赤背着他往医营走去,步伐沉重得如同俩人的心头。一阵马蹄声响起,一彪铜甲披风的武士簇拥着一位赤马白袍的小将从面前急驰而过。忽里赤顿了一下,嘀咕道:“他竟来了?”
他看白袍小将消失的背影,心弦一动,隐隐觉得他跟自己有何瓜葛似的。在军营里他已养成了不关己事莫问的习惯,他身心俱疲地趴在忽里赤结实的背上,进入了遍地伤兵的医营。
军医在他的脚髁上捏了捏,告知他没有伤筋动骨,只在肿处搽了些白酒。他心底有些失望,竟似巴不得自己骨折,以避开这该死的战争。
回到大营,他发现完颜楚月也没有露面,心中更有些失落。倒是那些士兵见到他均向他致敬,想是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传开了。
为了振作士气,当晚,中央大营特别为参战的部队举行犒赏大会。他本不想参加,却被忽里赤和几个相熟的部下硬拖,只好在脚脖子上打紧了绷带,一瘸一拐地来了。
这几个家伙十分兴奋,仿佛知道晚会上有什么好事似的。他很快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个身着民族盛装、花枝招展的女真姑娘在会场内外忙碌着。
十来座熊熊的篝火在广场中央燃烧着,外圈围成一个大圆的长木桌上摆满了酒肉水果。他盘腿坐在嘈嘈的人群中,没滋没味地啃着一个苹果,没来由的落落寡欢。
他被周围几个家伙逮住,硬灌了几碗米酒,好辛辣浓郁的味道,跟后世的白酒大大不同,不善饮酒的他小脸都喝白了。酒足饭饱,咚咚地战鼓忽然响起。他吓了一跳,以为有敌来犯,却见半敞怀喝得醉醺醺的忽里赤他们笑眯眯地站起来,扭起了水桶腰。接着,他看见了一个个女真姑娘进入场内,随着鼓点翩翩起舞起来。
气氛立刻为之一变,外围的士兵们纷纷涌进,在姑娘们的周围跳起了热烈的民族舞蹈。他看着一个个被篝火映红了脸庞的欢快的姑娘小伙,几疑梦中,眼前的场面分明是盛世下的光景,哪像血战后的秋夜。
灿烂的星空下,小伙们的舞姿粗犷、刚劲有力,姑娘们的动作活泼、婀娜多姿,场内充满了欢声笑语。他的思绪在浩瀚的穹庐游弋,深深感受到了这个民族的乐观与进取的精神,心情也被这如火如荼的氛围带动起来。他浑然忘我地站起身来,跛着个脚融进了人海中。每个人都陶醉在欢乐的海洋中,他笨拙地模仿着他们的动作,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他索性狠狠扭了几下屁股,过了一把“蹦的”的瘾。
他偶一抬头,看到了入口处神采飞扬的完颜楚月和立于一旁蠢蠢欲动的刺花。只见完颜楚月头戴貂皮小帽,身着乳色绣鹿紧身服,足穿鹿皮高统靴,披一件流光溢彩的云肩,衬着她白里透红地脸蛋,分外娇艳动人。他内心深处的某一点被触动了一下,她何时来了?
不料,一个英挺伟岸地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悦地一看,是那个白袍小将。他此刻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剑眉大眼,一张长脸,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头戴翻毛皮帽,身穿窄袖胡服,领和袖处露出一寸长短的皮毛,腰间佩剑,下穿白色套裤革靴,与完颜楚月站在一起,甚是般配。
他一时冒出酸溜溜的感觉,他此刻方知自己的心并非沧桑不惑。完颜楚月也看见了他,朝他招招手,叫他过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脚也不跛了,他可不想让人看轻,这个人当然是那白袍小将。
完颜楚月笑眯眯的为俩人相互介绍:“表哥,这就是救过我的小奴才——明日百人长。明日,这是我们女真的大英雄达凯。”
看到这个一向高傲的郡主一脸崇拜地娇立于她表哥身边,他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原来人家只当他是个小奴才。他并没有露出如雷贯耳的景仰模样,因为他压根儿不知对方的大名,他只是感觉1米74的自己站在高大的对方面前,更有矮人半截的感觉。
“谢谢你救了表妹。”达凯微笑地从嘴里敷衍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向场内。他分明感到了对方丝毫没把他当作对手的倨傲,也冷冷地用女真语回了一句:“这是每一个男人都应该做的事。”
“吓,明日,听说你今天打仗很英勇。”打扮得像个花蝴蝶似的刺花从旁边跳过来搭讪,一眨一眨地对他抛着媚眼,那意思很明显:“我俩多般配。”
他心不在焉地同她说话,精神却集中在另一边的俩人身上。看到人家表兄妹亲密地交谈,他不尴不尬地傻站在边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种隔了千年又仿佛是昨天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酒醉心不醉的他心里明白,这是在吃醋。
他看到了达凯牵着完颜楚月的小手进入场地共舞起来,更加为自己不老的心而恼火。怎么把所有对自己不错的女孩都看作自己老婆似的,这个坏毛病到现在还改不了,28岁的他当然早已看透了自己。他在酒精的作用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拉过刺花的手:“我俩跳舞去。”
正有此意的刺花火辣辣地瞟了他一眼,身上的羊膻味飘过来,分明在说:“你这个小冤家。”
他心中大叫受不了,知道她产生了误会,却报复性地故意不点破,硬着头皮带她进场。从中学时代就是舞林高手的他对舞蹈很有些天赋,很快就学得象模象样,但比较这些自幼好舞的女真人来说,还是差远了。他争强斗胜的少年心性突起,结合女真舞的特点,穿插进了一些后世交谊舞的花式。
他拉着刺花的软手,一手推着她的水蛇腰,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旋转起来。刺花没想到他还会这些新奇的花样,又惊又喜,善舞的她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要领,俩人配合默契地共舞在篝火旁。周围的人群开始注意到他们这一对的精彩舞蹈,个个为之侧目,慢慢地将他俩围在了中间,不时地发出赞美声。
刺花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女性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她紧紧地盯着这个跟自己“门当户对”的百人长,一对眼睛快要滴出水了。他眼前的世界在旋转,他的灵魂也在旋转,这场面多么的似曾相识……
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从他最柔软的心扉处浮上来,深情地望着他,腮旁犹挂着珠泪。他的眼一花,湿了,恍恍然看到了自己向她发动攻击的一幕。
大学的礼堂内,刚入学的同班男女学生各分成两列,一个对一个地面对面站着,这是一节入学必修课——交谊舞。老师一声令下,男同学开始走向对面的女同学,他飞快地走在了最前面,正对着他的女孩扭捏不安地等待着。他忽然变向,转向了他早已瞄好地另一个女孩,班上最小也是最漂亮地一个。他迈出了个人的一小步,也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
他天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事事出人意表,时时爱出风头,并以此自鸣得意。跳舞的规则被打破,在所有同学诧异的目光下,在她娇羞无助的眼神中,他绅士般地牵起了她的小手,在礼堂的中央旋转起来……于是开始了一段只属于他俩的故事。
她的名字叫泪儿,不,她当然不叫泪儿,这只是后来他对她的昵称。因为据她自己说,在她认识他以前,几乎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家里人宠着她,朋友们护着她。直到遇到他这个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