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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枝头春意闹-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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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的按察史、布政史、知府、各种零星官儿全来看好戏了,可不知道那个小知府夫人跟来做什么?又要满地撕帕子吗?
  突然间到一股异味,轿子也停了下来,他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回禀大人,前面街上一堆牛粪,一坨又一坨的,好像寿桃般……”
  “别形容了,还不抓了老百姓,快快清理路面?”
  道旁的百姓望着浩浩荡荡的轿队,没有好脸色,被指了差使的老百姓像是早有准备,从屋边拿出竹耙子扫将起来。
  他们不是扫粪,而是把牛粪推平,涂了满地,还有人拿水冲了,顿时屎粪四流,臭味扑鼻。
  “臭死了!”轿中各官员捏紧鼻子,巡抚大人咒骂道:“怎么洗这么久?”
  “大人,一时清不乾净,还是请大人等着?”
  “改道!”
  “难道大人要走小巷子?可您的大轿子进不去耶。”
  “那就走啊!”
  大队差役和轿夫不得已,只好踩着牛粪往前走,靴子和屎粪摩擦而过,举步唯艰,发出奇怪恶心的黏糊声,有的轿子立刻传来呕吐声。
  巡抚大人捏到鼻子通红,差点窒息而死,好不容易通过牛粪阵,众官员无不大舒一口气,掀开轿帘吹凉风。
  一阵躁味随风而来,还夹杂着啯啯声响,众官员慌忙掩了帘子。
  “怎又停轿了?”巡抚大人大怒。
  “回禀大人,这个……这个……猪过街了。”
  “苏州城哪来这么多猪?赶走呀!”
  “哎,这猪没人看管,喂,大家帮忙赶猪啊!”
  被点名的围观百姓从容地拿起竹鞭子,大声吆喝着:“猪过街了,一二三四五六……十五、十六,十六只猪逛大街了。”
  竹鞭打得啪啪响,大猪受到惊吓,到处乱窜,还去冲撞几个官员的轿子,轿夫们一见大猪的肥胖斤两,纷纷吓得逃走。
  带头的差人怒喝道:“你们怎么赶猪的?还有你们这些抬轿的,快回来呀!”
  “呵呵!”又有人在数数儿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五、十六,哎呀呀,不偏不巧十六顶大轿,一头猪一顶轿,可咱家想不透,大猪又笨又胖,怎会坐得上轿子?”
  “谁在外头胡说?”巡抚大人气昏了,一把扯开轿帘。
  “啯啯。”一头大猪不偏不倚地拱向他的大腿弯,兴奋地用猪鼻摩擦着。
  “救命啊!快把这只猪拖下去砍了。”
  “走!走!”几个还算忠心的差役赶了过来,推推扯扯,抓猪耳朵,拉猪尾巴,就是赶不动这只热情的大猪。
  “我来。”一个汉子拿了竹鞭,挥舞了三两下,大猪立刻乖乖地跟他走。
  “大人,不要紧吧?”差役们上前扶起巡抚。
  巡抚气得发抖,身上官服被猪拱成一团脏乱,连手上的公文也沾满猪口水,差点让猪给吃掉了。
  “全全全……全给我拿下了。”
  “启禀大人,猪跑了,大家都跑了,不知要拿谁?”
  巡抚呆望空无一人的街道,不只老百姓不见了,连差役和轿夫也逃得七零八落,现场轿子横陈,猪粪处处,一片狼藉。
  “这些死老百姓!还有那些跑掉的,快找他们回来,本大人还要办事啊!”
  经过这一折腾,当场五个年老体弱的官员不堪受惊,马上打道回府。
  又费了一番功夫,“避难”离去的差役和轿夫才慢慢回来,大家重新整装,无精打采地敲锣打鼓,为大队官员开道。
  原本两刻钟即到的路程,竟是到了近午才来到吴县衙门。
  总算不再有状况发生,巡抚大人拍拍官服上那只皱掉的孔雀补子,雄壮威武地走下轿子。
  “哇!这么多老百姓来迎接本大人呀?!”
  才走了两步,突然踩到滚圆的东西,脚步一滑,才要站稳,却又滑了出去,接连踉跄了好几步。
  “大人!”幸好有忠心的差役扶住他。
  “怎么回事,地上都是油?还有这些豆子?”巡抚大口喘气,眼冒金星,吼道:“陈敖这小子死不瞑目,存心要陷害本大人吗?”
  人群中有人说话了,声音响亮,在场老百姓都听得到。
  “唷,也不知道是谁陷害谁?咱陈大人做的好好的,是谁看不顺眼,要摘了陈大人的官儿?”
  “唉!老兄您就不知道了,总督硬要把他那嫁不出去的闺女推给陈大人,陈大人不要,总督大人当然恼了。”他的同伴一搭一唱。
  “这小事一桩嘛,总督大人怎如此没气量?”
  “老兄,还有呢,也不知是哪一省的抚台大人,伸手跟咱陈大人要公库钱盖花园,又想利用霸权,便宜跟乡下老百姓买田,幸好陈大人胆识够,气魄足,硬是不让那个贪官得逞。”
  “原来是陈大人得罪小人了,唉,这年头小人当道,大人吃亏了。”
  这个抚台大人不就是自己吗?巡抚大人顿时七窍生烟,急吼道:“谁在讲话?去给本大人锁来了。”
  随行的师爷忙劝道:“大人,请息怒,陈敖颇得民望,你此刻要拿他,老百姓难免震惊不满,更何况他们聊聊,没有指名道姓,大人若是任意锁拿百姓,恐怕更会招惹民怨了。”
  “哼!”
  巡抚硬生生抑下满腔怒火,重重地踏进吴县衙门。
  陈敖已站在公堂等待,他穿着那件新做的墨绿棉袍,意态清闲,神色无惧。
  他望了站在门外的米软软,她抿紧唇,站在家人旁边,也是镇定地望着他。
  “卑职陈敖见过巡抚大人。”他有礼地打揖。
  “陈敖,本官今日由两江总督特任为摘印官,这是吏部公文。”巡抚头抬得高高的,将公文由差役转送给陈敖。“你考评不佳,吏部发文免职,本官执行交接,你仔细瞧着了。”
  “卑职看清楚了。”陈敖微笑摺好公文,放到案上。
  平常办案写公文的桌上,摆放着摺叠整齐的七品绣鸂鶒补服和红缨帽,以及一方官印。
  “不劳巡抚大人麻烦,陈敖已准备妥当,不知交接的新大人来了吗?”
  “那个从海盐调来的、叫什么来着的袁大人呢?”
  “卑职在此。”袁大人神态恭谨地进入公堂。“见过巡抚大人、陈大人。”
  陈敖见他容貌和善,一派中年文士的温文风格,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希望他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袁大人,这里是吴县知县印信,另外公库帐目在此,请点交。”
  “陈大人声誉清廉,海内皆知,弟无需清查盘点,亦能安心交接。”
  “多谢袁大人谬誉,陈敖若有交代不周的地方,还请袁大人见谅,衙内县丞、主簿、书办们个个娴熟县内政务,定能襄赞袁大人治理吴县。”
  “不敢,是陈大人政绩卓越,弟只要萧规曹随……”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巡抚大人听得头皮发麻。这姓袁的不是总督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亲吗?怎么胳膊肘向外弯,推崇起那个臭小子了?
  “陈敖!”巡抚又大喝一声。“这里还有总督命令,你跪下听令。”
  陈敖仍是带着笑容,撩起袍摆,坦荡荡地跪下。
  外头群众哗然,县衙衙役刻意不阻拦,全让他们冲进了公堂门外。
  巡抚无视外头的愤怒叫声,大声念道:“查前吴县知县陈敖任官期间,判案谬误,疑有大逆不道之嫌,即日解送都察院……外面吵什么啊?”
  “报告巡抚大人,好像……快暴动了。”
  “挡住!挡住!”巡抚回头见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不由得一阵胆怯,但仗着最高官员的气势,他丢下公文到地上,仍是威严地道:“陈敖,你自己看看,你可知罪?”
  “草民无罪。”陈敖看也不看。
  “你说什么?你这大胆刁民,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呀,把他枷了。”
  “谁敢动我们陈大人?”张龙、赵虎冲了出来,挡在陈敖面前。
  “你们两个下等差人还不闪开?否则你们的陈大人罪加一等。”
  “谁让陈大人戴那玩意儿,我张龙第一个跟他拼了。”张龙红了眼。
  他才说完,公堂内的县衙衙役也持着水火棍,一字排开挡在陈敖身前,摆出最凶恶的脸孔面对巡抚大人。
  手持木枷准备拿人的差人胆怯了,裹足不前。
  巡抚冷笑道:“陈敖,你果真反了,你要连累他们吗?”
  阿三和阿四扠起陈敖,忿忿地道:“大人,别跪他。”
  场面僵硬,陈敖不愿衙役兄弟因他遭祸,于是拍拍张龙赵虎的肩头。“兄弟们,别吓着抚台大人了,万一吓出病来,说不定要拉着去陪葬呢。”
  “大人!”赵虎哭了出来,为什么大人总是这么风趣啊!
  “收起水火棍,我们这水火棍只有打屁股时候才用,别挡在前头绊路,抚台大人不小心跌倒了,我们还得帮他满地找牙。”
  “陈敖!”巡抚火冒三丈,这小子还有心情消遣他?“你都不是县太爷了,拿什么身份命令他们?你悖逆、狂妄、僭越……可恶啊!还不去枷人?”
  众衙役站得笔直,仍是握紧水火棍,护住陈敖,不让来人越雷池一步。
  陈敖见巡抚气得龇牙咧嘴,额冒青筋,也知道玩笑开够了。
  收起放浪之心,他推开张龙、赵虎,伸出双手,从容笑道:“来吧,既然上头认定我有罪,不戴是不行了。”
  张龙、赵虎扑通跪下,硬是拉下他的双手,紧紧扣在彼此的大掌里,放声哭道:“大人呀,他们不能这样子对你……”
  所有衙役也转身跪下,水火棍啪啪丢到地面,也是激动地流泪哭道:“大人仁厚,总不随便打人、枷人,只有那恶性重大的杀人犯才需戴枷啊!”
  “大人待我们像兄弟一样,我当差二十年,还没碰到这么好心肠的大人。累了,你要我们休息,饿了,你掏饷俸为我们加菜……呜……”
  “大人总记得我娘亲的生日,吩咐我早点回家帮娘亲做寿,还送寿面……”
  “朝廷冤枉大人了,大人没罪,大人平日为老百姓伸冤,我们也要为大人伸冤啊!”
  里头哭,外头的老百姓也哭成一团,这位亲民爱民、还会唱曲给他们听的大老爷,怎能被胡乱摘官定罪,又要被押送到京城去呢?
  安心心让爹爹抱着,看到大家哭,不觉大眼垂下,小嘴一瘪,也莫名其妙跟着嚎啕大哭。
  “呜呜,姨爹大人不见了,心心没玩水啊!”
  这一哭,哭出了米软软好不容易遏止的眼泪,米甜甜握住她的手,陪着妹妹一起默默流泪。
  巡抚的师爷见了这场面,上前低声道:“大人,戴枷与否,只是一个形式,您要杀他锐气,已经达到目的了。眼下场面混乱,不如速速让差人带走,好完成差事。”
  巡抚审度情势,即使他不被陈敖气死,也要被万头钻动的老百姓踩死,于是咳了咳,道貌岸然地道:“陈敖,念在路途遥远,今日本大人不枷你,你跟着刑部差人走吧。”
  “多谢巡抚大人。”
  “大人!”张龙、赵虎还死死拉住他,眼泪鼻涕沾了他满手。
  “我看这样吧。”新来的袁大人和善地笑道:“这两位差兄弟忠肝义胆,我让他们出公差,陪同陈大人一路上京,服侍生活琐事。”
  “道命!”张龙、赵虎大声地道。
  “袁大人客气了。”陈敖先向新官致意,再扶起两位兄弟,眼中有泪,笑道:“快快,都起来,既然朝廷有令,我这趟北京一定得去。天气冷了,大家早晚当差,要保重身子。”
  “大人呀!”没有人肯起身,这一声保重又让大家哭得涕泪涟涟。
  唉!是不得不走了,再不走,只是徒增感伤,也让袁大人为难。
  迈开沉重的脚步,每走一步,就一声“大人,别走啊!”紧紧勒住他的心。
  昂起首,咽下泪,陈敖挣开拉住他的衙役,一口气走出了县衙大门。
  一个老太婆见了他,立刻跪下哭道:“大人,您大恩大德养活咱一家人,老婆子跟您磕头了……”
  “啊,是了婆婆,你快起来,别碰了老骨头啊。”陈敖急忙扶起。
  “你要走,老婆子就不起来,你不走,老婆子才起来。”
  “大楞子、二楞子,快扶你奶奶起来呀。”
  丁婆婆身边两位小童也跪道:“奶奶说,如果没有陈大人照顾、送银子,大楞子就饿死了,我们要跟陈大人磕头。”说着祖孙三人就磕了下去。
  陈敖急道:“别这样……”
  话未说完,前面又叭啦啦跪下一堆人,一个大汉捧出一条大白萝卜,哭得像个三岁娃娃。
  “大人保全了我们的菜园子,不让坏官员踩烂,陈大人你瞧,这萝卜长得这么漂亮,本来要送你炖汤喝……”
  陈敖禁不住心头酸楚,泪流满面。
  这群善良可爱的老百姓啊,他的心因他们而紧紧地系在苏州。
  他再也洒脱不起来。原以为特立独行,潇洒妄为,一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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